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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人生只如初見(二) 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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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運父母早亡,本家族中並無合適的女性長輩。此番請黃氏做正賓在合適不過。

沈寧暄垂頭乖巧面西,在堂中的鋪了墊子藤席跪下。

負責為她加笄的正賓,黃氏,拆了雙環鬢梳成一個發髻,用羅巾包住後,插上一支樣式簡單的發簪。由此“初加”完成。

初加後,與她眉眼有幾分相像的俏麗少女扶她去東房更衣,換上素雅的鵝黃襦裙,整個人清雅明研。引得堂中一片讚嘆。

面向父母行正規拜禮。這是第一拜,表示父母養育恩。

“二加”。正賓去掉頭上的發簪,插上一支玉蘭花銀簪。由先前的少女扶去東房更衣。

反正及笄禮節甚多,光更衣梳頭就要好幾次。公儀酒當年及笄時,被這繁瑣的禮節煩得不行。現在想起卻有些趣味和悵然。

這回是一襲線條優美的煙羅長裙。

在場女眷紛紛以或驚羨,或欣賞,或嫉妒的目光看著堂中婷婷裊裊,婀娜秀麗的少女。

躲在一旁的公儀酒摸摸鼻尖。這種婉約優雅的美麗,再給她一輩子也學不來。

跪在藤席面向正賓,行正規拜禮,這是第二拜,表示對師長和前輩的尊敬。

最後“三加”則換上更華麗的釵冠和大袖禮衣。當沈寧暄穿著昨日榻上的月光錦緋色大袖禮衣。雙手合交腰間,蓮步緩緩,神情莊重出場時。

堂中鶯鶯燕燕聲息俱靜,看著堂中雍容大氣,容貌傾城的少女,目光裏只剩下了讚嘆。

沈運見狀滿意一笑,將沈寧暄送入宮中的決心愈加堅定。

三加之後,及笄禮完成。於女子而言,這是一個破蛹化蝶的過程。

公儀酒看著堂中芝蘭玉樹,亭亭玉立的少女。回頭看看姜城,忽的覺得這倆人若放在一處,定然十分般稱。

☆、采葛(二)

沈寧暄及笄當日,在場的家有適齡子孫的婦人,紛紛打聽她有無定親。

士農工商。商排在最末,世人又以商人投機取巧為賤,士族清高自傲,不屑與之交往。農工兩族一面口中輕賤商人,一面又羨慕商人富裕的生活。這種情況下商人只好自成一圈。

今次為她及笄到場的婦人,大多是博州商賈之戶。真正的百年世家或書香世家的婦人沒有一個。好在沈家人沒抱希望,這種局面也算在預料之中。

她娘親傲氣,不願她如她一般嫁個重利輕離別的商賈之戶,連帶子孫後代都受人輕賤。她爹一心想再續祖宗榮光,爭取宮中禦用制造的位置,是打定主意送她進宮好疏通人脈。

眾婦人問起姻緣,李氏與沈運十分默契的左顧言它,打太極。

一婦人見狀嗤笑:“沈老爺是打算留著灼華招婿入贅嗎?無妨事,我家五個小子,看中哪個招哪個,絕對任你挑任你選。呵呵~”這是逼著給個準信了。

婦人言語粗鄙,沈寧暄聽得臉色漲紅,礙於在場都是觀她及笄的長輩,只能忍氣垂頭,做羞澀狀。

公儀酒聯想現實中采葛,暗道若是依著她現在的性子,只怕非得抱起門廊旁有半人高的彩繪瓷瓶,砸她個頭破血流。

李氏和沈運聞言都沈了臉,但來人到底是他們家請來的客,不好翻臉。若說商賈之婦有什麽不好,就是一個眼孔小,言行粗鄙。

沈寧暄的姑母劉沈氏,見狀笑道:“我哥哥嫂嫂捧在手心裏疼著寵著那麽些年,才初初及笄,你們就打上了主意。灼華嫻靜文雅,又乖巧懂事,別說是我哥哥嫂嫂舍不得,便是我這個做姑母的看著都心疼,舍不得。”

“是呀。我家的死丫頭,平日裏鬧著還不覺得,這一定了親,一想到以後就是別人家的媳婦,這心裏頭就難受的不行。”

“誰說不是呢。”幾個與沈府常有走動的婦人附和湊趣,總算緩和了氣氛。

待請那一眾婦人看完戲,吃罷飯散場。沈運在廳堂轉著圈子,忍不住罵道:“呸!什麽東西!就她家那幾個不成器的小子還想打我女兒的主意。別說是門,就是窗戶都沒有!”

劉沈氏聞言一樂:“大哥,你一丈夫怎好同那婦人計較。”說到這裏頓了一下,揶揄:“還是你真打算讓灼華招女婿?”

沈運有二女一子。長女沈寧暄,十五;次女沈寧錦,十二;幼子,沈覆,才三歲。此時說沈運起了招婿的心思也不奇怪。畢竟幼子太小本家家族子息不旺,這家業將來還是要靠他支撐。可是待幼子長大,沈運老矣,恐怕不大能幫上忙。他們姐弟一母同胞,招個女婿幫襯不足為奇。

沈運背手吹胡瞪眼:“我家灼華是要進宮為妃的!豈是這些凡夫俗子能肖想的?”

劉沈氏與李氏一楞。都是初次聽說。

婚姻大事,向來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她大哥做了這個決定,大嫂雖有猶豫,卻也不曾反對。沈氏看著一旁安靜不語,卻明研艷麗叫人挪不開眼的侄女,沈家子息單薄,就有二女一子,大哥也真舍得。暗暗嘆氣,憐愛的撫著她的手,轉頭對沈運說道:“三月三是長陵的盛會,不妨叫灼華跟我去玩鬧幾天。”

若真入了宮,且不說得寵不得寵,只怕這輩子都沒見面的機會了。況且她平日也甚少出門,此番便讓她出門見識一番也好。遂點頭,雙雙同意。

沈寧暄隨著青幃木蓋馬車,同她姑母劉沈氏一起來到長陵。

康平六年的長陵與後世並無多大變化。

青磚累危墻,朱漆點高樓,黑瓦飛高檐。

行人摩肩接踵,商販叫賣熱鬧非凡。

沈寧暄掀條縫,在車廂內看的熱鬧新鮮。只不多時,馬車入巷,在一處宅院側門停下。

女眷不過正門。這是士族規矩。

劉沈氏的夫家是淮南劉氏的旁支的一支。只按姓氏來看,長陵劉氏也是大士族,劉沈氏的夫主也算是高門子弟。但是要嚴格算來,長陵劉氏是淮南劉氏的旁支,而劉沈氏的夫家又是長陵劉氏的旁支,與淮南的本家隔了幾重不止,正經算來只是頂著劉姓的寒微士子罷了。

因此劉沈氏當年加入劉家,也沒費多大力氣。又因後來持家理財頗有一手,在劉家漸漸有些地位。

才一回來,就有仆人迎接伺候。聽說帶了沈家嫡女。劉家老夫人還專程設宴款待。

“嘖嘖,好一個明研可人的小姑子。”劉老夫人牽著沈寧暄不住讚嘆。轉頭問劉沈氏,“可許了人家?”那模樣大有不曾許,就留下來給她做孫媳的架勢。

劉沈氏登時出了頭熱汗。沈寧暄更是面色飛紅,秋波粼粼。

劉氏幾個子侄看得癡然,目光越發灼熱。

劉沈氏含糊回道:“灼華的婚事我哥哥嫂嫂早有打算。此次是專程叫我帶她散心的。”

劉老夫人聽了一臉可惜。

長陵三月三,上巳,忘憂。

那年初入長陵,正好趕上長陵盛會。與小宋走失,被陳狐貍伺機劫走,狠狠被捉弄了一通,也把一貫除了她萬事不予心的公儀明昭驚嚇一番。

這二人也算不劫不相識,這二人成了忘年交不說。公儀明昭還在公儀酒面前屢次對陳狐貍流露讚賞之意,含蓄表示這樣的人做女婿他才放心雲雲。

那時不大明白,只當陳狐貍是冤家對頭,每每對之嗤之以鼻。直到這會兒才回過味來。恐怕那時酒鬼爹就覺得陳狐貍比宋荻可靠,才大力撮合她和陳狐貍的吧?

陳狐貍到底可靠不可靠,她不知道,但是以死作為代價讓她著實清楚了宋荻這廝不可靠。

現在想來古人雲的還是有些道理的:不聽老人言,吃虧在眼前!

上巳節,水邊設宴,郊外游玩。

沈寧暄是客,由劉家幾女伴同游玩。

青春少艾,嬌艷如花。這樣一群鮮亮嬌媚的女子,放哪兒都惹眼。

結伴踏青的少年,每每看待每每矜持立身,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長身玉立,談笑自若,風度翩翩。直如一只只為吸引雌性的、驕傲展示瑰麗羽毛的小公雞。

沈寧暄一行人見了又覺得好笑,又覺得羞澀。

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,之子於歸,宜室宜家。”

沈寧暄一楞,朝說話人看去。

潔白如雲的梨樹下,立著一個著紫底銀花寬袍,系玄錦腰帶的美少年。

長眉入鬢,眼眸狹長。襯著那副裝大人欣賞美人的表情,和那身花裏胡哨的衣衫,就好似一只開屏的傲嬌孔雀。

這、這是穆瑾瑜!還是年輕時的穆瑾瑜!他怎會出現在這裏?

公儀酒齜牙暗笑,這廝果真不是個好東西!打小就不學好,毛都沒長齊全就學人調戲小姑子。

穆瑾瑜見引得沈寧暄等人的註意,眉眼間就有了飛揚和些許不留神就錯過的羞澀。

嘖嘖。公儀酒想起梨花宴與他初次見面的情景。也是在梨花樹下,不過那時他發絲淩亂,斜倚梨花,酒壇扣在手邊,整個人不羈且疏狂。哪裏有現在這樣傲嬌可愛。

姜城看看捏著下巴,賊眉鼠目的公儀酒,神情有些恍惚。

上古玄明,始有神跡。九玄天上的人掐著手指算了幾遍,也就他們幾個。卻不想一日西海波濤翻湧,竟湧出一個青衣烏發的小女子。那小女子斜趴海浪之上,懶懶伸腰。瞅見他時,卻如現在這般賊眉鼠目,露著尖尖虎牙,笑得奸詐又討喜:“哥哥好相貌!成家無?我開眼見你便十分歡喜,若無,你我二人結成姻緣可好?”

當時九玄天的幾人十分慌張,他們自覺有大神通,世間萬物皆了於胸。卻不想這小女子獨獨跳出。摸不準是敵是友,是妖是邪還是其他。只好放出四行獸試探。

即:崇明鳥,九尾狐,神牛,麒麟獸。

獸通靈,能知人心善惡,辨明是非。這本事以九尾狐為最。

但九尾狐是走獸,有點畏水。這回不知怎地,坐在海濤的小女子笑瞇瞇地一招手,九尾狐連猶豫都沒有,直接跳那女子懷中。低眉順眼,十分乖順的讓那女子揉弄皮毛不說,還搖著蓬松華麗的九尾撒嬌。

九玄天的幾人登時變了臉色。當時馴服這只九尾狐,可是狠花了一番力氣的。

崇明鳥摶逐獸狼,使妖災群惡不能為害,鬼魅魍魎見之伏退。悠悠啼鳴兩聲,便直直落在那女子肩頭。

那女子咯咯歡笑,十分歡喜的樣子。其後的神牛、麒麟獸皆是如此。

九玄天上的人面面相覷,獨他還算鎮定。客氣見禮後,淡然甩出一個西海神女的封號,自降一輩,稱她為姑姑。

生生將那眉目天真,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唬得一楞一楞。

佛家講因果。有因有果。種了什麽因,便結什麽果。

他有時也想,當初是不是就是種錯了因,所以隔了幾生幾世,他們二人都沒能結出善果。

姜城看著身前的女子,面色淡淡,看不出分毫變化。只那一雙琉璃黑瞳,波濤翻滾,晦暗不明。

☆、采葛(三)

同伴來的劉家幾女,見穆瑾瑜容貌俊秀,氣質非凡,一看就是大家子弟。像她們這種士族末支女郎,若是得了他的青睞,就有機會一步登天,淩駕眾人之上。

當下紛紛整衣理鬢,姿態端莊,務必讓自己看起來嫻淑優雅。

灼華是她及笄長輩起得小字。而他吟誦的幾句,正是她小字的出處。隨人知道他是無心,可也正因為這無心,他對著一群芳華少女吟誦這幾句求姻緣的詩,也顯得輕浮無禮。沈寧暄柳眉微蹙,嬌斥道:“小子無禮!”

公儀酒心想:完了完了完了。穆瑾瑜這人她雖接觸時間不長,卻知道這人性子狷狂,極不耐煩講什麽規矩。沈寧暄這聲斥責,當真不留半分情面。

豈料穆瑾瑜聽得斥責後,白凈的臉上飛過一道紅霞,低頭不自在的咳了一聲,拱手道:“在下無狀,女郎勿怪。然,”說到這裏,擡頭看著沈寧暄的目光瞬也不瞬,“然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在下實是情不自禁,而非有意唐突。”

這話一出,不只沈寧暄面紅耳赤,同行而來的劉家幾女都面色飛紅。沈寧暄到底還是一個閨閣少女,薄怒之下,只撂下一個韻味十足、餘音裊裊的“哼!”字,婷婷遠去。

公儀酒跟著沈寧暄一行人不住回頭,看見穆瑾瑜臉上還未褪去的陶醉和和飛紅,心裏一咯噔。想起當日采葛看著姜城說的一句:“他如今也該有這般年歲。”中的“他”,該不會是說得穆瑾瑜吧?!算來這兩人果真是差不多年歲!

康平十年,公儀酒十四,離家出走遇上化名為衛荻的宋荻,然後跟著他參加,遇見穆瑾瑜。康平八年,博州商賈大戶嫡女沈寧暄成為江淮名妓采葛,芳齡十七。那麽到康平十年,沈寧暄十九歲一個在南,一個在北。南北幾萬裏的路程,單憑這路程,和這裏間的千萬眾生。這二人就是打上百八十竿子,也是不相幹的吧?!

公儀酒搖頭暗道自己多心了。依著穆瑾瑜現在的脾氣和地位。若真是喜歡哪個女子,直接搶回家也不是多大的事。哪裏會無能的讓這女子淪落紅樓。

姜城不言不語,看了眼穆瑾瑜,眼中有異芒閃過。

懸中西京的百年大士族,除卻鑄劍世家公儀,還有穆、陳、孫、劉四家。而穆瑾瑜是穆家嫡支嫡子,幼時敏慧,少有才名,只後來突然轉了性。放蕩不羈,桀驁狷狂。犯起渾來,連他家老子都不放在眼裏。怎麽氣人怎麽來。偏偏他極得他家老太爺的青睞,有老太爺護著就是他爺爺都拿他莫可奈何。

細究他何時轉性,約莫也是康平八年前後的樣子。

玩鬧了一上午,中午回府更衣洗漱,略作休息,為晚上的忘憂節做準備。

於未婚、未定親的女子而言。晚間的忘憂節才是真正的大日子。

沈寧暄把弄著手頭眼形有沒繪有六瓣紅花的半遮銀面具,幽幽一嘆,神情悵然且遺憾。

公儀酒猜測她是想起選秀入宮的事了。

她與宋荻大婚,有幸見過鄭侯幾次。樣貌比起她英俊的酒鬼爹稍顯不足,是一個比一般老頭子看著病弱和氣又十分威嚴的老頭子。

仔細想了想,除非有戀父情結,從小無恩愛的女子,才會歡喜嫁給一個比她父親還年長的糟老頭子,雖然這糟老頭子曾做過她幾天公公。

想到這些,公儀酒閉上眼睛,就沒了心情。總覺得世界太小,恩恩怨怨,兜兜轉轉,還是那些人、那些事。

一旁的姜城看得清楚,捏捏她的小手,問道:“可是累了?依著我先瞇一會兒。”不等她拒絕,攬著她的腰身坐到離沈寧暄不遠的榻上。

對於這種親密的肢體接觸,早先還會覺得別扭,不好意思。耐不住將老妖怪春風化雨,潤物無聲的手段,不知不覺間漸漸習慣。

公儀酒認為不管出於什麽心理,人家勞心勞力好不容易令她覆生,占便宜、吃豆腐權當是回報給他的利息好了。反正她現在是一介死人覆生的精魅,又不會少塊肉。還不如隨他心意,大家皆大歡喜。只難為他不嫌棄。

公儀酒懶懶靠在他懷裏,應還是記憶力帶著微醺藥香的清爽氣息。

只不過沒多大一會兒沈寧暄要沐浴更衣。公儀酒想著他二人這麽大馬金刀的坐在一旁看美人洗澡,忒不像話。遂扯著姜城的袖子要出去。

豈料將老妖怪老神在在,紋絲不動,淡淡回道:“怕什麽?反正她又看不見我們。”

公儀酒認為作為前世的自己已經是離經叛道,驚世駭俗的世間異數了。可看到姜城如此,只嘆道:一山更比一山高。回身醒悟自己比起姜城,就是一根根正苗紅、知書達理、溫柔賢惠,知進退、明是非的好姑子。。。

眼看沈寧暄寬衣解帶,拉開洗澡的架勢。公儀酒到底沈不住氣,把姜城拖出屋外。

前生不信鬼神,今世重生就不得不信了。也不曉得往日她沐浴更衣,洗漱出恭時,是不是也有什麽在一旁偷窺。

她將這番憂慮言傳給姜城。先前還面色淡淡,眉眼隱隱帶笑的姜老妖怪,眉峰一蹙:“誰會閑得無事整日偷窺。”說是這麽說,可瞳眸裏明顯有了不虞之色。也不知道想到什麽,一向淡然的面色沈了下來:“誰敢?”

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。就是有什麽看了他們也不知道啊。不過這話公儀酒瞅著他沈沈的臉色沒敢說。

夜初,長陵西橋一帶燈火如晝。

帶著面具的盛裝男女,手持燦爛芬芳的萱草,迎著暖黃燈火閃亮登場。

沈寧暄穿了一身緋色的月光錦,不同於及笄當日的大袖禮衣,而是一襲剪裁合身的長裙。婷婷裊裊,婉約娟麗,便如夕陽將盡時那抹風情萬種的絢爛煙霞。

精心打扮的劉家女郎,不留神就成為紅花的綠葉。面色不虞卻莫可奈何。反正是客,不過幾日便要走的。只怏怏沒了早先的親熱。

沈寧暄玲瓏心思,知道幾女心中不快,暗怪自己張揚。隨著她們這般不遠不近的跟著,只放著不走散就成。

早先公儀酒就說過這種戴著面具的相親大會。身量高挑的人比較有優勢。

沈寧暄隨便往哪兒一站,就給夏日夜間的燭火一般,引得那些幺蛾子前仆後繼。

☆、采葛(四)

“我有沒有同你說過,長陵的忘憂節被禁止過。”

“為什麽?忘憂節不是為未婚男女提供光明正大的相親機會、緩和社會矛盾、利國利民的重大舉措麽?”

姜城聽她正兒八經的同他說什麽“社會矛盾”、“利國利民”,不禁揚眉看她一眼,咳了一聲,肅聲回道:“早先幾年五國俱在休養生息。國無戰事,天下太平,百姓安居樂業。正所謂飽暖思淫欲。生活水平提高,帶動其他行業的質量水平提高。比如,紅樓。隨著經濟的發展,紅樓這種服務性行業的競爭日益激烈。一是因為國家法律嚴明,逼良為娼的事不大好幹;二是自願投身紅樓的女子日漸稀少。而這自願投身的女子裏有姿色有才華的就更稀少了……”

“然後紅樓的儲備跟不上,留不住客人,接著生意慘淡,面臨破產是嗎?”公儀酒此刻是少見的聰明,“你莫不是想告訴我紅樓瞅著這忘憂節,雇幾個身量高挑的郎君將她們拐騙到紅樓做儲備軍??”

姜城默了一默,疑惑問道:“你是阿酒嗎?”

“是啊!”公儀酒狐疑答道,“怎地了?”

“哦。無事。”見她細目圓睜,一副迷茫的樣子,“突然變得這般聰慧,有點不大確認。”

公儀酒白他一眼:“一直和你們說我內秀,是個有內涵的女子,你們不相信怪誰。”

姜城:“……”

看著瞅見沈寧暄就眼冒狼光的面具男。公儀酒同時發動左腦和右腦認真思考:“難不成沈寧暄是在忘憂節上被拐到紅樓裏,然後培養調教了兩年才出來攬客的?”想起采葛對老鴇的態度,越想越覺得不無可能。

開始有人上來搭訕:“女郎看著不像本地人。是外地來的吧?”

沈寧暄保持微笑並不作答。

那人熱心道:“夜深路暗,不熟悉的人極易迷路。不如讓在下為女郎引路?”

沈寧暄禮貌回絕:“多謝君子美意,不過小女子是和本地姐妹一起來的。”

如此三番,沈寧暄覺得十分無趣 。再看劉家幾女正興致高昂的品評節會男子的氣度衣著。若此時說回去勢必會敗了幾人的興致。沈寧暄微微嘆氣,無聊之餘猜起路旁彩燈上的燈謎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沈寧暄驀然回首時,滿眼都是陌生人得陌生面具,哪裏還有劉家幾女的影子。比起當初與小宋走散還敢四處蹦跶的公儀酒,沈寧暄顯得十分慌張。東一頭西一頭,無頭蒼蠅似的亂撞。

落單的、迷路的、慌亂的沈寧暄早就引起不懷好意的面具男的註意。一襲黃色玄紋長衫的男子,步履緩緩,風度翩翩的踱至身前,柔聲問道:“女郎可是與家人走散了?先前倒是見到幾個小姑子尋人呢”

沈寧暄倒是有幾分警覺:“敢問君子是在哪裏見的?幾時見的?她們可曾說尋什麽人?”

男子一曬:“事不關己,倒不曾留意。倒是見她們往西橋那裏走呢?”

沈寧暄謝過,許是想著西橋白日去過,還算熟悉,略一躊躇就去了。

橋通兩岸,暗通姻緣。

上了橋顧盼尋人,不大註意間,手中的萱草便叫人倒換了。看向來人,正是先前指路的男子。

沈寧暄蹙眉,冷聲問道:“君子這是何意?”

男子嘻嘻一笑:“西橋牽線搭橋,你我交換了萱草便是,你看中了我,我看中了你。你情我願可定姻緣。”

“之前說什麽見到幾個小姑子尋人,是誆人的謊話吧?”沈寧暄怒目質問。

“哎,也不是謊話。”男子有點無措,“我真是見過的。只是覺得那幾個小姑子聒噪多言,心裏不喜你與……”、

“既如此,何必狡言欺人。”

男子見她這般咄咄逼人,揚手摘下面具,露出一張年輕的俊臉。

長眉入鬢,眼眸狹飛。正是少年版的穆瑾瑜。

比起成年時的他,眉宇間還有幾分稚氣。此時他看著沈寧暄,目露焦灼:“我並不曾欺你,她們確實曾來此,不過不是為了放河燈而非尋你。”

沈寧暄見摘下面具正是白日間喝斥過的俊美少年,吃驚之餘聯想白日情景,對他的印象愈發惡劣:“還說不曾欺我!你既然知道她們來此是為河燈而非尋我,可你是怎麽對我說的?”

穆瑾瑜理虧詞窮,白凈的面皮上浮出懊惱之色:“我、我不是擔心你被拐子拐走麽?你沒聽說前幾年就有小姑子被拐子拐進紅樓,後來還尋死了?!”

沈寧暄認為他不懷好意,自是不相信他這一番言辭,揚起下巴反問:“我被拐子拐走也是我的事,尋死尋活更是我的事,與你何幹?”

穆瑾瑜登時氣的面色通紅:“你!”氣咻咻地走下橋,忍不住嘟囔,“果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!”

快走到橋下,又轉頭回來。將手中的面具往沈寧暄懷中一放,順手摘了她腰間的香囊就跑。行至橋下沒見沈寧暄追來,得意的揚聲喊道:“明日再見!”

沈寧暄若不是看著人多須得顧著淑女形象,早追著他滿街跑了。聞言暗啐,我明日便要歸家,長陵博州相隔千裏,明日你見個鬼!

劉家幾女確實在放河燈,歸來時正碰上橋頭等候多時的沈寧暄。幾人俱已摘下面具,言笑晏晏。看見沈寧暄幾女交換眼色,一人搶先說道:“表姐,先時你去了何處?叫我們幾人一通好找。”

沈寧暄只道了聲:“給各位姐妹添麻煩了。”

那女子還欲說什麽,旁邊年齡稍長拉拉她的袖子,笑著打圓場:“夜深了,咱們回府歇息去吧。”

回府劉沈氏笑問:“可是遇上心中檀郎了?”

幾女嬉笑言羞。先前的插曲並無人提起。沈寧暄只在一旁溫柔言笑。

因為昨夜鬧得有些晚兼之白日踏青游玩。沈寧暄困極,沾上塌就睡沈了。直到日上三竿才起。

起得晚了,沈寧暄頗覺不好意思,梳洗打扮後就去給劉老夫人和她姑母劉沈氏問安。

出了小院就覺出氣氛不同尋常。掃院子的仆人三五聚在一處竊竊私語。偶爾聽見“提親”、“穆家”之類的字眼。

到了劉老夫人住處,她姑母、姑父、劉家幾位長輩到了個齊全。沈寧暄驚訝之餘,以禮問安。

劉家長輩均一面點頭應禮,一面好奇打量。

沈寧暄心中雖有疑惑卻也知道現在不是詢問的時機,問了安就退了。

回到院中,打點好貼身行囊,劉沈氏已經備好了飯菜給她踐行。

按理說客人不說走,主人家不應該著急踐行,否則有趕客的之疑。加上早間不同尋常的氣氛,沈寧暄忍不住問道:“姑姑家中出了何事?”

劉沈氏言辭閃爍,只推作無事。

吃罷飯與劉家人辭別上路。臨出行聽守門的仆人碎語“穆家嫡子來府提親,卻不是求府上女郎,可不是給府上難堪麽?”

沈寧暄心頭一跳,想起臨行前姑母含混說的一句:“灼華,不要怪姑母,姑母也是身不由己。”

☆、采葛(五)

天色暗沈,烏雲間金條閃閃。

車夫不住揚鞭策馬,想在雨來之前尋個避雨處。

沈寧暄在車內抓著車廂,顛得面色發白。隆隆車軸聲夾雜“噠噠”馬蹄聲的由小漸大。不多時,車廂大震,馬聲嘶鳴。應是猛然勒馬剎車所致。

沈寧暄驚嚇之餘,只聽見車夫高聲喝問:“前方何人攔路?”

半響不見回應,沈寧暄忍不住掀起車簾一角,偷偷看了看。前方確實有人攔路,還是個騎著棕色寶馬的英俊少年。

長眉入鬢,眼眸狹飛。

竟是他!他到底是誰?因何來此?因何攔車?

沈寧暄看著安於馬身,縱然風塵撲面也難掩瀟灑意氣的少年,驟然心跳如鼓。

腦中亂哄哄的沒個頭緒,索性放下簾子不管。

車夫見馬上的人依舊攔著路不回話,車中人亦是甩開袖子不管。只得扯著嗓子又一番喝問:“小郎何故攔車?”

穆瑾瑜不想理他,輕夾馬腹,噠噠行於車前。車夫見狀本想說話,卻見那少年狹飛眼眸凜凜一瞥。這一瞥當真氣勢淩人,嚇得那車夫當即噤聲不語。

氣氛緊張間,“轟隆隆”一記悶雷。不僅把車內無防備的沈寧暄嚇了一跳,更是把一旁看戲看得熱鬧的公儀酒嚇了一哆嗦。

“人說做盡惡事的人才會怕天雷閃電。”姜城低頭看著似猴子一般,整個身子盤在他身上的公儀酒,“如此看來平日你定當做了不少惡事。”

“我做沒做過你不知道麼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你不是能掐會算麼?你掐算一下不就知道了。”

“我從不為這麽無聊的事掐算。”

“好吧,你這麽一說。我倒想起一樁。”

“哦?”

“我逃過婚,還是姜姓人氏的婚。”公儀酒看著他眼睛眨也不眨。

姜城默默回視,攬著她腰的手和托著她屁股的手同時一放,冷聲回道:“果真罪大惡極!”

這邊閑磕牙的時候,穆瑾瑜已抄起車簾子,冷聲質問開了:“你拿我穆瑾瑜當什麽人了?拒絕便幹脆拒絕,何必拿不相幹的女子搪塞?”

沈寧暄先是驚訝驚呼,一聲斥責卡在喉間尚未吐出,來人已是劈裏啪啦問了一通。不由斂眉怒目:“小子太過囂張!阿暄與你左右不過見了兩面,姓甚名誰都不曾知曉,何來拿什麽不相幹的女子搪塞你一說?”

穆瑾瑜凝眉看她神情不似作偽,心中郁怒登時散了大半:“我前日早間去劉府提親,他們沒同你說我姓甚名誰麼?”

沈寧暄根本不知道前日早間發生的這麽一樁大事。思及仆人的零碎言語,臨行前她姑母一番古怪言談,心中隱有章法。

擡頭看看穆瑾瑜眼下青黯,容色倦怠,一副趕路疾行風塵仆仆的樣子。

博州與長陵相隔近千裏,坐馬車至少五天行程,就是騎馬日夜兼程也得要三天。穆瑾瑜這模樣,分明是日夜兼程才會如此。真不知是該誇他較真,還是斥他執著。

可是見他這般心裏卻有了淡淡地甜意與羞澀,再看眉目張揚的少年就有了幾分順眼。眉目舒緩,如緩緩綻放的白蓮。

穆瑾瑜看得一癡。

“轟隆”又是一個驚雷,眼看要下雨,二人這般車內馬上的僵持也不是個事。車夫眼尖的看見遠處有個四角茅亭,壯膽問了一句:“女郎,眼見要下雨,可否要尋個避雨處。”

穆瑾瑜回身眺望,果真看見一座茅亭。巡視馬車,忽地看著沈寧暄認真說道:“今早我去劉府提親求娶你,劉府代你應了。我歡喜之極,想尋個機會與你再見一面。正巧碰見一青帷木蓋的馬車從巷子裏駛出。無意間問了一句,仆人說是客居府上的表姑子回家。之前打聽你家出處,客居府上的只你一人。當下派人打聽,卻是劉府的大姑子代你應的這樁親事。而你約莫覺得羞愧,午間就乘著那青帷小車出城歸家了。”

說到這裏,他自嘲一笑:“想我穆瑾瑜自詡聰明一世,卻差點叫人誆了親事。”

“當時我心裏惱怒,想著這親事,你應了我自然歡喜,你不應,我也不強求。這般隨便拿旁的女子搪塞我,可是瞧不上我,戲耍我?”見沈寧暄欲開口解釋,伸手一擋,“我騎馬日夜兼程趕來,為的便是討個說法。及至於此才知都是誤會。”狹飛的眼眸裏滿滿的認真和不容錯認的期待,“現下我只想問一句,現在你知道了我要向你提親,你應還是不應?”

嗳,這話怎麽聽怎麽膈應。求婚搞得和逼婚一般。

沈寧暄聞言果然冷面皺眉:“我應了如何,不應又如何?”

估計穆瑾瑜也不知道她怎麽突然變了臉,長眉一斂,認真道:“你應了自是好的,待你歸家我再親自上門提親;你若不應、你若不應、我千裏迢迢的追來了,怎麽也得給我個理由!”

說話間,豆大的雨滴砸了下來,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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